第27章风和院

作者: 十六姐 字数:3078

  不过几日,傅老爷难得没出门拜访师友,反而一大早便去风和院请安。

  段氏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还是颇为看中,当初她虽为正妻,可婆母却不大看得上她,甚至偷偷寻访着门第高些的庶女,想聘进府来为平妻。幸而她一举得男,且这儿子又颇为天资聪颖,这才打消了婆母的念头。至丈夫早逝的如今,这个儿子更是她后半生的依靠,是以她怎能不爱。

  傅老爷默不作声地用完早膳,这才放下筷子与母亲闲叙:“母亲,儿子回头便吩咐冯氏从内院帐上拨出五千两,就当是给表弟的安家银子。待他还完这笔款项后,便让他回老家歇歇吧,我怕他再在京城呆下去,我整个傅府都得被他搬空。”

  这话说得极重,段氏冷下脸,将筷子在桌上重重一拍:“是不是冯氏与你说的这些,我不过与她借些银子,她就跑到你这里嚼舌根子去了。”

  “这哪里是借些,你让她如何一时拿得出五千两来。她为了不违逆你的意思将自己的陪嫁物什拿出去当了,行踪绝密又隐而不发,就连我都是偶然得知。”

  嫁妆自古以来便是女子的私有财产,即使夫家穷困潦倒,为了不引世人嗤笑,是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动用。可如今老夫人为了自己娘家侄儿,竟逼得媳妇典当嫁妆。当小舅子亲自将赎回的物什偷偷交还给他时,他的脸几乎涨红成猪肝色。

  “果然是好儿媳,竟给我来阴的。这个家我都让给她当了,她还如此算计于我。罢罢罢,我还是早早回了祖宅,守着你父亲的牌位过日子去。”段氏鼻翼伸缩,显然已气急。

  “母亲,你怎还不明白。”傅老爷也急红了眼,“我如今正在派官选官的关键期,名声上是万万容不得半点瑕疵的。表弟就是个祸害,他若继续留在京城,迟早会影响到我的官身。

  “岳家偷偷替我周全了此事,哪里又真会盼着我落魄潦倒。你可知,若这消息上达了天听,我还能得些什么好的差事。”

  “这么严重。”段氏傻了眼,当下什么气儿都消了,只一个劲儿地点着头,“你放心,你娘我凑一凑,还是能凑出四千两银子来的。”

  冯氏也收到了消息,还没来得及完全舒展的眉头又死死揪成一团,低吼道;“老爷是吃错了哪门子药,从公中拿钱,回头银子不够用了,还不是要我拿私房补上。”

  傅老爷虽说得冠冕堂皇,但内院公中缺银时,他向来是装傻充愣,只要大夫人不肯用自己个儿的私房银子就范,势必要折腾些没脸没皮的花样来。

  “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家子,一个个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。”她已然口不择言,连傅老爷一同骂了进去,“不行,还是不能让他们如愿,真当我入了他家的门,便要任由他揉搓么?”

  她又生一计,特意闭了院门盘了几日帐,这才装模作样地带着几大箱账本去了风和院,哭诉道:“婆母,这个家儿媳是当不下去了,今年的出息庄子上还未送来,这账上也只剩下四千多两银子,在发完这月丫鬟们的月钱和各院里的供给后就剩一千多两。

  “你,你,你……”段氏勃然大怒,气得连呼吸都喘不匀,偏偏大夫人寸步不让,只挺直腰背跪在地上,一双眼眸牢牢盯住地面,恨不得给盯出一朵花儿来。

  段氏好不容易喘匀了气,指着服侍在一旁的四姨娘道:“你去替我盘一盘账目,看看咱这偌大傅府,可是连六千两现银都拿不出来了。”

  扶住老夫人的四姨娘此时想死的心都有,她怎就偏偏选在这时来请安,生生撞上了老夫人与大夫人斗法的现场。她悄悄看向一旁的大夫人。大夫人轻飘飘递来一眼,眸底足够意味深长。四姨娘心底打了个突,算账时便多了几分敷衍之意,一番盘算后只说大夫人所算不差。

  段氏狠狠瞪了眼四姨娘,却也没了发作的由头。可她也不敢断了府中各主子的供给以及仆婢们的月例,她若真敢做出,往后她也就用不着再出门做客了。

  左右为难之下,她急得捂住胸口,哎呀呀叫唤了三四声,撑不住地倒在榻上,四姨娘惊得呆愣当场,好半晌才反应过来,哭天喊地地围着段氏转悠。

  冯氏拿帕子掩住微勾的唇角,又仔细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,这才慢条斯理地加入慌乱大军。她一走过来,眼尖的四姨娘立刻后退让出道路。她愈发满意,终于将帕子掩在眼角处,佯装惊慌失措地唤了两声。

  老夫人怒极攻心,醒来后还要面对必然要掏出腰包的九千两私房银子,气得愈发夜不能寐。可她更不敢动用外院的银子,外院银钱素来专供傅老爷交际,每一分每一厘都在谱上。若她手伸了过去,恐怕整个傅氏宗族都饶不得她。

  她只得日日抱住自己存私房的银钱箱,每多看一眼都不吝于在割自己的血肉。

  可段浩已等不得,再来时将自己三岁大的儿子也一同带来。他什么话都不说,只将儿子往段氏怀中推。垂髫小儿在他爹的调教下嚎啕大哭,直将段氏哭得脑仁疼。

  “你个冤孽哟。”段氏也跟着抹泪,不知是在哭她死去的哥哥,还是在哭自己即将飞走的银子。

  段浩一见有戏,立刻一股脑地爬起来,挤眉弄眼道:“姑母,我偷偷打听过了,我借贷的这家子钱庄里,表嫂子也拿了私房投了好些。你不若和表嫂好好商量,看能不能用她的股息冲一冲我的借款。听说她当初投得极大,一年的利息怎么都得有四五千两呢。”

  “真的?”段氏愈发恼了冯氏奸猾,也更加确信了冯氏对她的阳奉阴违,不由得大怒道:“好,好,好,果然是个精明的,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掌心玩得团团转。快来人,去将大夫人再给我请过来,我今日便要与她好好掰扯掰扯,看有哪家的儿媳妇,是如此戏弄婆母的。

  “她不让我用她的嫁妆,不让我动用公中的银钱,那我便借一借她的股息,看她还有何话说。”

  几人皆在盛怒中,便无人可察躲在窗户下的一个娇小身影悄悄退了出去。那身影专挑小路避过众人,一气儿朝着风华院跑去。

  冯氏收到消息后大惊失色,可此刻也来不及追究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,赶忙使了人去前院唤进傅老爷。

  傅老爷正与伺候书房的小丫鬟调着情,陡听到大夫人派人来请他,深觉自己的雅兴受了打扰,待进了内院后便颇有几分不高兴。

  冯氏也顾不得这些,揉出满脸的笑意来与他道喜:“妾身现在这里提前恭贺老爷了。”

  “人尚在家中,又何喜之有。”他依旧压着怒气,见不得冯氏与他卖关子。

  冯氏银牙暗咬,又舔着脸笑道:“今日我爹爹传来消息,说是为你斡旋的吏部左侍郎职位已落定,不出几日便会有正式文书下来。”

  “可是真的?”傅老爷眼前一亮,见大夫人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,遂心内起了几分小九九。他与大夫人夫妻十余载,早已将她的小动作了然于心,此时见她如此殷勤,必然是有些需要将他推出去的大事儿,遂摆了摆手道:“说吧,你又寻老爷我做怎样的挡箭牌。”

  “老爷也太会说笑了。”冯氏略显尴尬,但还是迅速将放印子钱一事说出:“老爷,妾身的银子左不过贴补了府中的开销,或是给姨娘姑娘们多裁几套衣裳;在外院错不开手的时候,这股息银子也能顶上一阵。

  “可若是真听了老夫人的话拿去替表弟还债,那可真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。左右老夫人不听劝,执意要拿私房银子贴补表弟,又何必再用咱们傅家的银子。”

  傅老爷本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,越听却越入了神。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正要再讨价还价一番,来请大夫人的人已到了院门口。

  他收了口,先拍了拍大夫人的肩膀,两眼再从立在角落里的春欢的胸脯上一扫,又对着大夫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。冯氏哪里不明白,却还要勉力压住气儿,跟着笑道:“你且放心,今晚你来,必然让春欢小心伺候着。”

  春欢始终低垂着脑袋,面上似晕起红霞,藏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搅在一处。傅老爷却是眉开眼笑,哼着小曲前往风和院。

  随着傅老爷的到场,风和院里自然又是一番风起云涌。所有的丫鬟仆妇们都被远远地遣出内堂,竟无一人再能探出半分消息。

  只到了晚间,老夫人就连夜请了大夫。这一次她眉头深锁、眼窝凹陷,赤红的脸颊耷拉出无数条纹路。她真的病了,风和院里日日都飘荡着浓郁的苦涩药味。

  可人人也都讳莫如深,每至深夜,老夫人的寝房内总会传来若有似无的哭声。等她哭得消停了些,段浩与段家娘子入府拜见,临走时喜气洋洋地拎着个硕大的包袱。所有人都心照不宣,知老夫人是在为骤然锐减的体己银子伤心欲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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